夏天仍在继续。
聒噪的蝉鸣已经成为耳边的熟悉旋律,渐渐地从人的名为“烦躁”的情绪之中脱离出来,成为了潜意识中对季节认知的标志——当然,这仅是对于已经对蝉鸣产生如同久入芝兰之室而不闻其香这样子的反射消退的人。不过蝉鸣始终是夏日的代表,因为人们联想到夏日总会以此来作为标志性的例子,从而进行展开叙述,也就是说它已经是人们认知范围内的夏日的一部分。
清晨里即将变为灼热日光的和煦的晨光依然如同往常一样毫无保留地从从天空的最高处投射而来,最终落点于与其第一次相交的实在的物体,并在它的背后形成按照某些几何原理产生的名为阴影的东西。光暗的交杂同时复合上基于美妙的三原色原理的配调,使得整个世界变成斑斓的任何艺术家都无法绘制出来的宏大画卷。而世界如同往日一般运动着,恰似维护着恰如其分的物理定律。往日已经熟悉得无以复加的鸟鸣在天空中回荡,从遥不可及到近在眼前的距离里,按照波形的衰退形成美妙的谐振,伴随着另外一些大自然的旋律——风声、水声、虫声……形成无法用任何乐谱复刻的协奏曲,在夏日的指挥下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这是绝对运动的声音,却也是相对静止的声音,传达着宇宙中最原始的生命的奥秘——可惜少有人可以知道这是什么。
有这样一个说法,人与人之间会互相影响到对方对自然的体会,从而使得人最终无法真正地和自然同步,使得每一个人都无法,看到名曰自然的绘卷,听到名曰自然的交响曲。
真是一个悲伤的说法,因为人,从最原始的诞生开始就决定了他们必定是群居的,也即是说对大多数的人来说,一辈子他们都无法知道,自然到底是什么。——或者说,一辈子都无法知道,自己于自然而言到底是什么。
一些人很早就知道,上帝是个喜欢开玩笑的家伙,他总喜欢创造一些美妙的东西,却不让任何人去触碰到它,他喜欢这种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奇妙感受——尤其是从人的身上表现出来,而最著名的例子便是美丽的海平线。
那么,夏日也是如此,生命也是如此,自然也是如此。它们都是上帝的产物,人与它们若即若离,但人却似乎永远不知道该如何“真正地触摸到”它们,因为至少对现在的人类而言,它们都只是抽象的名词。
抽象,是一个很有趣的东西。有人说这是上帝的慈悲(抑或恶意?)给予人最大的武器,让人能够最大程度地接近那些本不可触碰到的东西——是的,仍然是“接近”,没有触碰,如果要硬说的话也只能是意识的触碰吧。但这里又有一个奇怪的问题了,意识是什么?这是个复杂的话题,这里是做不下如此这般那般的解释的,又只能说抽相爱难过,是一个很有趣的东西。人,利用它看到了美妙的东西,又知道了自己与它们的遥不可及,真是一个介于梦幻与现实的词。——它本身不也是个美妙的东西吗?
总之,夏天仍在继续。
早已醒来却不愿意起身的少女此时侧身看着窗外的天空发呆,眼睛依然带有刚醒来时候的涩意,又在催促她继续闭上眼睛继续进入梦乡。不过少女是不想这么做的,所谓回笼觉的说法,那就是再次睡下去,醒来大概就是下午了。虽然浪费时间对她来说是剩下来的生命的唯一意义了,但是这样子浪费总让她感觉有些不舒服。
可是现实是窝在被窝里的人总是难以起床,床这东西对人类来说似乎是天然的母巢一般具有与生俱来的吸引力,总是让人难以离开它。而人总是在这种尴尬中做着心理上和行动上的各种抉择,而最终结果大多数情况便是窝在床上睁着眼睛望着某个角落,坐着名为发呆的最原始的事情。
至于另外一边……就有点另当别论了。
“我说木吉……你就别挣扎了吧。”
“不!我就不信我赢不了你了!”
“你这家伙……什么时候赢过我。”
“可恶啊吾友!你为何如此嚣张!”
“到处都是死劫了……无子可下,该数目了。”
少年的病床旁边此时多了一张桌子,上面摆着一个围棋的棋盘,看目前的棋局,白子的局面已经非常连贯,无论是边角还是天元附近都占领了许多,收官也基本结束;反观黑子此时已经是兵败如山倒,处处都有死子,即便好不容易围下来的地盘也只是在对方的势力范围内各自为政苟延残喘,整个局面的情势已经显而易见了。
木吉懊恼地抱着脑袋坐在凳子上死死地盯着棋面,似乎还想在棋局中挖出诸如一个子就能扭转战局的绝杀棋局,当然他是没发现了。
见木吉没有回答,少年耸了耸肩,“那我开始数目了。”说着他开始一个子一个子地取出死子然后开始做棋、填子。
“嗯……我看看,我这边是164目,你那边是42目,加上我让你的4又四分之三子你那边算46又四分之三目……结果不用多说了吧。”少年笑着对木吉说道。
“啊啊,可恶啊吾友!我为何就无法打败你!不行!我们继续下面的……”说着木吉又开始在自己的背兜里陶着什么东西。
“啊!还来?你累不累啊!从早上七点你就冲进来找我决斗,我们比了将棋、中国象棋、国际象棋、围棋……这都快一上午了!不比了不比了!”少年忙摆手说道。
“可是我就没赢过你一次!”木吉说道,不过幸好兜里没什么存货了,所以他一副有些后悔自己没有多带点装备来的表情。
“……你这家伙什么时候赢过我?”
“吾友!你这话就不对了!小学时候打架我还是答应过你的!”听到这句话木吉似乎有点来劲了,“吾友的脑子虽然比我好用……那么一点点,但是在体能上我还是自信不输给吾友的!”
“哦?我怎么不记得你有打赢过我?每次不都是被我揍了一顿之后回家告你姐姐去了么?”少年若有所思地说道,“然后每次你姐姐不都让你打回来结果你自己不敢来么?”
“吾友啊!看样子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是没办法好好说话了。”
“哦?看来你又想挨揍了?”
“这可不好说,吾友!只有试试才知道。”
“……你们两个……真烦啊。”
就在两个挚友准备开始干架的时候,少女终于忍不住起了身,其实在木吉敲门进来来看少年的时候她也就被惊醒了,后来木吉说要和少年下棋然后这一下就不可收拾了,因为木吉就没一次不是惨败的。
顶着乱蓬蓬的头发的少女从床上坐起来,眼睛里充斥着名为不满且即将转变为怒意的可怕情感,这感觉就如同失眠三天三夜的人终于要睡着可是在意识将要沉潜下去的最后一分钟被某个混蛋家伙又唤醒了的时候的那种情绪。——而且最重要的是,因为早上木吉一直和少年在下棋,所以她一直没有,吃早饭……
“真……真……真**,有话……有话好说。”看到这阵势少年和木吉都吓了一大跳,立马收回干架的阵势,这才意识到两个人在这里足足打搅了她一上午。
少女叹了口气,对着两人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们在某种程度就像自己和黑子一样,互相损着对方,却在许多时候又互相容纳着对方,虽然这一点不从语言上表达出来,从行动上却总是默默地表现着。
“……饿了。”少女吐出第一句话。
“啊!我这就去给真**买早餐。”为了从这个尴尬的气氛中脱离出来,似乎处于本性似的木吉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匆匆往外走去。
“你这……”少年显然没有木吉那般反应灵敏了,只得气急败坏地看着木吉从门口出去,末了木吉还给他留下一个“小子这点你可赢不了我”的表情。
“……洗漱。”毫不在意木吉的少女死死地盯着少年,下命令一般地继续说着,然后她也起身往盥洗间走去。
少年苦笑一声,从床上起身撑着拐杖站起来走到桌子上拿起梳子,而少女从盥洗间出来之后要他做的也就是给她梳理头发了。
已经熟悉了的有着少年独特轻重的感觉从头发传来,少女坐在少年的前面两只手撑着膝盖望着前方的窗户。
“你们两个真是没完没了……”少女说道。
少年耸了耸肩,说道:“小学时候那家伙就那样了,老喜欢找我比这比那,结果他基本上就没赢过我。”
“他为什么这么喜欢和你比?”少女略微有点好奇地问道,她并不清楚好友之间的相互竞争的原因是什么。
“木吉他啊……性子就那样吧,从小到大只要是有竞争性质的游戏他都热衷于参加。”少年回忆地说道,“他有一种不服输……或者说不想输的性子在催使他和始终要和周围的人比赛。”说到这里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你可就困扰了?”少女追问道。
少年笑了笑,“这倒不是,和他进行的任何游戏我都觉得很有趣,我并没有抱着必须要打败他的心态在和他比赛,虽然结果……”说到这里少年又无奈地耸了耸肩。
少女会心地笑了笑。
“说起来,最近没看到黑子小姐了?”少年突然问道。
“……大概有事情吧,她也不是每天都闲着的。”少女愣了一下,决定还是用这种回答来敷衍一下了事,毕竟黑子的事情还是不要给别人说……比较好。
“是么……”少年歪了歪脑袋,“黑子那样的大小姐也有很多事情么?”
“不要以为黑子在她那个家里生活是很轻松的……”说到这里少女突然发现自己多说了一点不该说的话,于是收了回来。
少年奇怪地看着少女,不过没有继续问下去了。
“好了。”少年松开梳子,将手抽离出少女的头发——此时已经变得非常干净整齐了,考虑到少女并不喜欢扎头发的习惯,少年也就这样让她披着了。
少女站起身用手摸了摸头发,然后走回自己的床前坐下,看了看时钟此时已经是上午十点钟了。
“……买个早饭要这么长时间么?”少女嘟哝道。
少年摊了摊手,说道:“兴许半路出什么事情了吧,那家伙做事总是毛手毛脚的。”说到这里,少年突然笑了笑,说道:“这样吧,在他过来之前我给你讲个故事。”
少女看了他一眼,“说吧。”
“这是我爷爷告诉我的故事了。我爷爷小的时候就住在山里,爷爷的父亲也个木匠——大概爷爷的手艺也是继承下来的吧。十岁那年爷爷的父亲在家门前的两个山头分别种下了两颗种子,告诉爷爷两颗种子都是杉树的种子,让爷爷每天都要抽时间照顾这两棵树。”
“两个山头相隔很远,对当时还是小孩的爷爷来说那真的是个很累的活儿,起初几天爷爷都是坚持从左边那个山头开始浇水施肥然后再到右边那个山头去的,但是这个情况坚持了几天之后就让爷爷感觉筋疲力尽了。
“可是爷爷发现似乎他的父亲并不在意他每天是否对两棵树都进行了照料,所以爷爷也就尝试着只去一个山头然后就回来,几次都没有被询问到,所以他也就放弃了另外一个山头的杉树只用心照料一个山头的杉树。
“三年过后,左边那个山头的杉树明显比右边那个山头的杉树要生长的粗大了,虽然它们并没有成木——俗话说十年成杉。不过爷爷的父亲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如同往日的生活依然在继续。直到有一天,台风来了。
“那是爷爷第一次遇见那么强的台风,和他的父亲呆在加固了许多次的屋子里整整两天两夜台风才过去,当然他们也损失了不少木材——那相当于他们的财产。整顿好后爷爷想起那两棵树,分别到两个山顶看了看,结果令他吃惊。
“平时他照料有加的那棵小树被台风连根拔起卷飞了好几百米开外,而另外一棵树除了叶子被卷得光秃秃的,却依然还挺立在那里。灰心丧气的爷爷回到家里,他的父亲告诉他其实一切他都是知道的,而告诉了爷爷,而爷爷又告诉我的这样一句话……”
说到这里少年突然停顿了一下,看着少女。
“……是什么?”少女还是被自己的好奇心所折服。
“偏袒的爱总会让一个人变得轻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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